2009/03/04

受壓迫者的社會運動

友人Conie在「宗教霸權關注行動」留言,表達了她對這組織未來發展的一點憂慮,她留言後,團體的兩位成員也回應了她。我曾與友人討論過這個團體,於是撰文補充了友人的觀點。

============================================



以下為友人Conie以「憂慮」為題的文章:

各位,我曾出席2.15遊行後的吹水會,深深感受到大家都很想為公民社會做點事,起碼稍為回應保守勢力的橫行,和抗衡他們的所作所為對社會的深遠影響。但當時開始,我也有種憂慮,大家如果回看這股保守勢力的歷史,就會發現他們起初也只不過是一班有心有抱負的人走在一起,想為社會做點事,為甚麼他們今日會變成這樣?他們的變質過程,也是我們今天和日後所要警惕的。

如果大家想知已知彼,了解多些明光社陣營冒起的歷史,和他們的靠攏勢力和打擊對手的手段,他們高舉的道德論述和常用的辯論有甚麼謬誤等,請留意將於3月26日出版的《論盡明光社》,作者張國棟可說是基督教圈子裡很早就開始和明光社陣營核心人物對話(甚至進諌)的insider(不過出了這本書後,很可能變成outsider了)。其辛酸,亦不足為外人道……

儘管我們可以很辛辣地,戳破他們的弱點,但個人而言,我衷心希望大家不要以鬥爭的心態去看待或利用這本書,和這場運動(如果暫時可以這樣稱呼的話)。老實說,我對於大家當時想成立組織是很有保留的。我在七一後也曾經參與過青年議政組織(後來解散了),我深深明白到,每個組織之所以能運作,背後都有著其非人性化的necessary devil。(唉,2.15當天真是百感交雜……)

話說回來,近年看到聽到那麼多保守派的粗暴言論和行為,我也很火。但我們是否這麼快便要跟著保守陣營的腳步,視之為一場戰爭?沒有另一種出路嗎?沒有其他種回應的方式嗎?這是我的疑問。既然他們的方法已如此不得人心,如果我們不認清他們變質的過程,只沿用他們的玩法,只作回應式的抗爭,那麼,只會更容易跌入同樣的盲點。

============================================


團體成員Alliber如此回應:

感謝你的「進諫」.

本會是必須成形的,我們要有一定的架構才能夠形成一個長期的社會運動.可能我比較樂觀,至少我自己很理想主義,只要我一天存在,也不會容許本會流於復仇,我說過,面對宗教的暴力,我們不能夠訴諸仇恨,這只是盲目的表現,盲目需要被「啟蒙」,所以才需要背後的精神--「海納百川」、「able to join hands」的「多元精神」.

請問「非人性化的necessary evil」為何?

dannel cheung(張國棟)也是這group的成員,我也非常期待他的著作,謝告知.我想我們應該盡可能避免形式上的「鬥爭」,以理性的方法「邊緣化」右派的意識形態.

他們的「玩法」是什麼?不就是混淆視聽,排斥異己和製造道德恐慌嗎?難道我們都會這樣做?我認為在未來,出版著作和搞講座等走「教育路線」的方法是更值得運用的.

你可以說我過份樂觀,亦可以說我與悲觀無緣.

============================================

路過的Aboveday的回應如下:

過去組織只發起過一次遊行和參與了一兩個研討會,
樓主是基於什麼理據,認為和擔心宗教霸權關注行動將會演變成另一個明光社?
觀乎對上一次內務會議中各成員的言論,
我認為組織中的成員大都是理智、有見識、有謀略、知進退的知識份子,
幹事會和其他成員兩次參與基督教辦的研討會中的表現,
充分證明這一點。
樓主恐怕是多慮了,憂慮得早了。
任何組織也不可能千秋萬世,但作為一 個對社會有承擔、負責任的公民,
遇見不公平不公義之事豈能啞忍?成立組織對惡勢力長期抗爭是現階段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便去做,無需要船頭驚鬼,船尾驚賊,
最緊要的是組員踴躍參與,向幹事會提供意見,協助組織健康成長不致出軌,
那就夠了,有些事憂慮也憂慮不來。
猶記得回歸後第一屆立法會議員陸恭蕙,她的民權黨雖早已灰飛煙滅,
但陸恭蕙留給了香港人一條<<保護海港條例>>。
一個組織能生存多久意義不大,
一個組織能怎樣貢獻社會才是值得再三思量之處。

============================================





我的回應與補充:

面對明光社陣營(張國棟用語)的霸道與橫行,我既火也憂慮,故喜見2.15的遊行,儘管因個人關心方式的取向,而沒有出席當天的遊行,但也為著一股反基督教右派力量的凝聚與發聲而雀躍,也為此寫了一篇blog文章(http://cheungalbert.blogspot.com/)。

在說出個人的看法前,得先申報利益,我與樓主Conie是好朋友,且常就社運討論及交流看法,也曾為著2.15及「宗教霸權關注行動」深入討論過。

Conie是本著關切之情而提出其憂慮的,而她的論點也有理論與社運歷史作為基礎。著名的批判教育學之父Paulo Freire(http://en.wikipedia.org/wiki/Paulo_Freire)曾寫過一本至今仍深具影響力的著作《受壓迫者教育學》(Pedagogy of the Oppressed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dagogy_of_the_Oppressed 〕)。Paulo Freire在他的著作中早已發表了類似的論點,他指出,受壓迫者抗爭初期幾乎總是傾向於使自己成為另一個「小壓迫者」(sub-oppressors),而不是追求真正解放。他們的思想結構受到環境的制約。雖然他們的理想是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但對他們來說,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所代表的常只是成為「壓迫者」。

此外,明光社的發展確實有著Conie所指出的宿命軌跡。早在明光社成立前,我也曾參與他們的活動,且曾出謀獻策過。在那個時候,若沒記錯的話,組織名稱應為「基督徒關注色情文化聯委會」(簡稱為「關色文」〔圈內人常取笑說「關色文」為關啟文弟弟〕)。在那段日子,大家為了抗衡劉定堅的「三仔」漫畫而出了不少力,結果,劉定堅的「三仔」漫畫後來也真的「摺埋」了。後來明光社成立了,我看見勢色不對,也「借頭借路」地「閃了」。回看他們走過的路,我只看到在他們壯大的同時,一個又一個較理性和客觀的朋友卻退出了;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義憤填膺的「熱血」霸道人士卻加入了。明光社就這樣子走上基督教右派霸權的不歸路。在當下,儘管我非常不認同他們的核心領導人關啟文博士的論點與論爭手法,我仍不得不承認我仍非常欣賞關博士,只因在我心目中,他仍是個古道熱腸的人,也甘心為理想付出極多精神時間。我相信他是他們陣營中最有理性的其中一位重心人物,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他身邊像他的人卻越來越少。我甚至直覺地認為,他有時也因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說了那麼多,只是想為好友Conie的文章擅自加以補充。我不是說「宗教霸權關注行動」會宿命地步明光社的後塵,因為我從不相信歷史會100%完完全全重複的。然而,有兩點得留意的是,一、Paulo Freire所提及的環境制約的思想結構;二、社運團體發展的特質與陰暗面(以我所知,外國已有這方面的著作)。

說了那麼多,絕對不是想打沉「宗教霸權關注行動」,反而想「宗教霸權關注行動」越辦越好,為開拓多元的公民社會發揮作用。我肯定Conie也作如是想。然而,我得指出的是,這條路是不易走的。要對付「他者」,委實易如反掌,但要理性面對個人自己和團體內的弱點和陰暗面,著實是困難重重的。

在我看來,一個團體/組織是否健康,端在乎持不同意見者是否在其中生存得愜意,也能否暢所欲言。我衷心希望「宗教霸權關注行動」能成為如此的一個團體/組織,也希望在未來能以我覺得愜意的方式支持和參與「宗教霸權關注行動」的活動,為香港這保守的社會開拓異彩繽紛的空間。

我自覺自己有著理想主義的因子,也非常欣賞理想主義者,然而,每當讀歷史時,不時為此心生驚恐,因為歷史上不少讓人慘不忍睹的宗教和政治上暴行,竟是由理想主義者間接或直接發動的。且讓我們hope for the best, prepare for the worst吧!

回bluegazine主頁